新民艺评｜朱光：“戏保人”还是“人保戏”

这一天终于到来了——扎根话剧制作的音乐剧，与自电视综艺《声入人心》起迷恋歌手的歌迷，两股发端自“两极”的“能量”在香港话剧团酝酿十年的音乐剧《大状王》这个“中点”“相撞”。音乐剧铁杆观众中有人开始反思——音乐剧，是去看剧，还是去看人？

音乐剧《大状王》剧照

西方戏剧（话剧）的根基，源于古希腊戏剧。在这2500多年的发展历史中，前2000年都在力求叙事和价值观传递，发展到17世纪产生了歌剧——以歌唱叙事顺带抒情。这一脉越来越关注观众的情绪价值之后，就有了轻歌剧、音乐喜剧等音乐剧的“前身”。

西方戏剧的评奖标准里，Drama与Play是两个赛道。托尼奖的评奖项目里，对应Play的就细化为“喜剧和音乐剧”。因为有着2000多年的演剧经验，西方音乐剧，恰恰是试图在创作者与观众之中“玩跷跷板”的剧种。而理性德国、浪漫法国等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，其各自“痛苦”与“快乐”的配方及其配比是经过数十年的锤炼后成形，十几年前开始输入我国市场。

“中国音乐剧”确实是一个令人又爱又恨的名词。即便三宝等堪称中国音乐剧“先锋”为艺术鞠躬尽瘁差点成“先烈”，但是其20年前就首演的音乐剧《金沙》的观众总数，肯定远远少于7年前综艺节目《声入人心》的观众——这批看大屏小屏的观众积累至今，把灯牌带进了剧场。

音乐剧《金沙》海报

在剧场界，音乐剧迷近年来异军突起，拓展了剧场的市场，也带来了各种讨论。最集中的讨论就是“盲卡”“换卡”——他们看剧的焦点，颇像“回归”到中国戏曲的百年前盛况：看戏，就是看角儿。

戏曲界有句行话：“戏保人，还是人保戏？”意思是戏足够好，换演员也没太大问题；如果戏不够好，那么就得靠天才演员来抓住观众。中国音乐剧几十年来基本处于“野蛮生长”的非职业乃至非专业状态，当前大部分作品都是“人保戏”——靠“才貌双全”的男演员力挺。故而，中国音乐剧观众的焦点，独立于全球音乐剧观众之外。换演员，对于绝大多数中国音乐剧观众而言，等于“要退票！”

综艺节目《声入人心》海报

中国音乐剧创制团队九成以上是民营院团——这就意味着他们最大的经济回报就是票款，因而“观众也是上帝”。天长日久之后，“人保戏”的程度越来越高、“人保戏”的要求显得越来越符合经济规律。从戏剧本身的品质而言，“人保戏”等于这部戏有“硬伤”。而大多数中国音乐剧或多或少都有“硬伤”，所以音乐剧迷即便感觉“被割了韭菜”，但惦念着“才貌双全的男演员”，在感情上还是想看下一部。

香港话剧团的音乐剧《大状王》，就是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，实现了香港话剧团的首次内地巡演。

音乐剧《大状王》剧照

《大状王》是香港西九文化区委约香港话剧团的原创粤语音乐剧，2022年香港首演，2023年上演第二轮。这就是香港话剧团应该制作的剧目——首先，它具备粤语文化的特色。粤语音韵丰富，更适合唱出来，这就是有些观众觉得该剧“像戏曲”的原因之一。其次，该剧内容既基于广东四大状师之一方唐镜——历史上确有其人，又让人直接联想到周星驰主演的电影《七品芝麻官》——具备当代表达的“集体共鸣”，所以其内容距离大众很近。再者，这部音乐剧的音乐风格，并非简单的传统粤剧当代化，而是清晰地按照剧情和人物需要区隔——推进剧情时的叙事曲风接近粤剧的轻松悦耳旋律性强，表达人物内心的抒情段落则接近西方音乐剧的华丽，半音阶增多，当代流行的艺术性加强。如此一来，该剧的音乐部分中西合璧、情感与叙事兼顾且都很饱满。作曲高世章认真数了数：“这部音乐剧的曲风有27种……”与此同时，音乐剧的舞美秉承戏剧（话剧）舞美的风格，凝练而蕴含气象万千，看似一个长方形转台，但是可以演绎山海。

音乐剧《大状王》剧照

至于唱功——确实按照全球音乐剧演员的技能重点，音乐剧演员首先是一位演员，一位合格的戏剧（话剧）演员；其次，能歌善舞是加分项。香港话剧团的演员多半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——受到的基础培训接近戏剧学院，毕竟，戏剧表演是所有表演的基础，正如戏剧叙事是各种舞剧、歌剧、音乐剧乃至儿童剧的底层逻辑。因而，在“唱功”方面，《大状王》的演员与中国音乐剧的观众期待，不那么匹配。

音乐剧《大状王》剧照

有关“巡演”与“卡司”，这是数百年来，每个火红的剧团必然会遇到的“剧团运筹学”。演戏的是人，是人就会有风格差异，是人还可能头疼脑热——所以才会有ABCD角。凡是管理过团队的人都懂得方案也要做ABCD备份。自从两年前，网络呼声期待《大状王》来内地巡演起，从未做过巡演的香港话剧团就做了ABCD方案——如何在确保香港本地剧目上演不受影响的前提下，同时能应内地观众的呼声实施巡演计划。因而，在整个戏剧创作与院团管理与国际接轨的香港话剧团，就按照国际上的巡演惯例，开始招募演员，充实巡演团队。

于是，问题又回到原点：戏保人，还是人保戏，你怎么选？苏格拉底已经给了答案。